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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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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章

時彧的腦中險些一片空白, 是身體的本能驅使著他,抽出了腰間的佩劍,縱身一躍跳上, 橫劍斬斷了白綾。

沈棲鳶的身子失重地往下墜,時彧單臂抱住沈棲鳶, 右手扔了佩劍, 落地之後, 將沈棲鳶橫放在地面。

“沈棲鳶!”

他厲吼著她的名字。

但沒有一絲回音, 沈棲鳶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冷。

時彧在軍中學過急救的法子, 立刻剝掉了沈棲鳶的外衫, 雙掌交疊按在沈棲鳶的胸口,用力地往下按, 已經不顧她的肋骨是否被壓迫斷裂。

反覆按壓數十次之後, 他捏住沈棲鳶的鼻,嘴唇含住她柔軟豐盈的唇瓣, 用力往她的口腔吹氣。

盡管手法有條不紊, 可時彧在用這套急救之法的時候,卻從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慌意亂,一種六神無主的感覺擊中了自己。

吹氣之後,繼續摁壓她的胸口。

心裏一個聲音, 歇斯底裏:

沈棲鳶,活過來。

該死的不是你。

你不是從來都堅強的麽,被抄家,被劃入賤籍,忍受樂營的拷打, 漂泊流亡,這些你何曾想過一死。

再堅強一點, 活一次,我命賠你,你別死。

反覆了已不知道多少次,時彧的臉上已經巨汗滾滾,黏膩的汗液粘成幾縷,清晰地沿著臉龐的皮膚滑下,滴在沈棲鳶的胸前衣襟上。

她沒有任何生機,沒有一點死灰覆燃的跡象,剛才什麽模樣,如今就是什麽模樣。

時彧近乎筋疲力盡,一整晚緊繃的神魂,顛倒得已令他喪失了五感,腦中只有一個念頭,便是救她。

救沈棲鳶。

可不論多久,不論他用多少手段,使盡了渾身解數,沈棲鳶依然那麽了無生息地躺在那兒,緊闔雙眸,臉色慘淡如雪。

月光清淡,破入西窗。

女子的身上覆著輕盈的白綢紗衣,被殘宵的銀缸照得柔和了許多。

時彧已經力竭,他沒有能力再救她了。

他知道,自己幹了一件天底下最卑鄙齷齪、豬狗不如的事情。

他殺死了沈棲鳶。

少年的眼眶驀地洇出兩團潮熱。

他捧著沈棲鳶蒼白的臉,垂下眼瞼,與她額頭相碰。

冰涼的肌膚似一捧細膩的積雪,貼著他的額頭,送來寒冷陰郁的死氣。

時彧才失去了父親,不過才半年,這種親眼目睹身邊所親近之人再一次在自己面前走向死亡的感覺,難受得讓他心臟悶痛,喉頭一陣發堵。

沈棲鳶,你就那麽恨我嗎。

恨我到,不再給我一點機會,一個字都不留就要赴死。

是我錯了,你醒過來,要殺,要剮,我由你。

時彧閉上眼,緩緩地俯過薄唇,苦澀的吻,虔誠、寧靜地落在沈棲鳶的鼻梁。

像一場輕盈的雪,落在冰瑩剔透的梅花瓣尖。

“咳咳!”

身下的女子,忽地重重地咳嗽起來,肺部重新灌入一股冷氣,嗆得她支起了上身。

時彧唯恐壓著了她急忙側身避開,只見沈棲鳶倏地清醒了,歪過了臉頰急劇地咳嗽著。

時彧驚喜交加:“沈氏!”

他爬過去,掌心摁住沈棲鳶的後背,替她輕柔拍打。

“沈棲鳶,你醒了,你沒有死。”

少年充滿了雀躍,待她咳嗽聲音漸小,他一把將女子拽入懷中,如獲至寶一般牢牢地揣在胸口。

沈棲鳶剛醒來,神志都還有幾分不清,腳邊纏著一條雪白的綾羅,身後倒著一只被踹翻的長凳,沈棲鳶懵懵地被時彧抱了許久,在他狂轟亂炸般的吻勢間,突然憶起了什麽事。

她剛剛,在這屋子裏投繯自盡了。

現在,她是生,還是死?

時彧擁著沈棲鳶,及至此刻少年的聲線依舊繃得不安顫抖:“還好我回來了,還好來得及。沈棲鳶,沈棲鳶……”

他那麽急切,那麽後怕,心有餘悸地喚著她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。

沈棲鳶終於確認,自己原來未死。

她居然獲救,被時彧救了下來。

他不是應該早已出府奔赴營地了麽?

沈棲鳶自詡得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,結果竟然還是沒死成。

苦澀地一笑,沈棲鳶把眼皮緩緩放落下來,清冷的嗓音命令般地道:“放開。”

置之死地而後生,心中沒了憂怖,沈棲鳶的語氣很硬,幾乎是在命令時彧。

時彧怔了怔,但聽到沈棲鳶的這句命令,他扁嘴,確認自己在,她不可能有機會再尋死了,少年才不情不願地撒了手。

他心懷忐忑,小心翼翼地望著沈棲鳶。

沈棲鳶蜷起雙腿,將自己折成一團,凝眸向腳邊散亂的白綾。

“少將軍,我們做了這樣恬不知恥的事,你為什麽不讓我,結束掉你命裏的汙點。”

時彧怎會知道,她一心尋死,竟認為這件事是他的汙點?

時彧往肺中深汲一口濁氣,他屈膝半跪在沈棲鳶身旁,從榻上扯落畫晴擱置的幹凈的外衫,替沈棲鳶胡亂披上,雖動作溫柔,可口吻著實不快。

“我不是說了麽,從父親離世的那一刻起,你與他就再無瓜葛,他早已經把你托付給了我,是我之前自私愚鈍,不想踐行對父親的諾言。沈棲鳶,你若是真的那麽敬重廣平伯,就應該遵從他的遺願,好好活著,給自己找個依靠。”

沈棲鳶慘然道:“不可能。”

時彧語氣重了一些:“什麽不可能?”

沈棲鳶的聲音輕輕的,像是在說給自己聽:“伯爺不可能那樣做。”

他答應了,納她為妾,他怎麽會將自己托付給他的兒子。

這豈不是有悖於人倫。

時彧咬牙道:“我說實話可能不好聽,但現實如此,父親對你一直不曾有過男女之情,他只想照顧你。因為你的父親沈馥之,曾經是他生死相依的袍澤。”

但願沈棲鳶莫再犯傻,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忠貞守節。

時彧皺起長眉,一只手掌握住沈棲鳶的胳膊,迫使她轉過面容,與自己對視。

但她倉皇地想要避開,時彧便再加一只手,握住了沈棲鳶的下巴,扭過她終於恢覆了一絲血色的臉蛋。

盡管心存憐惜,但時彧的語氣可算不上溫和:“你接受也好,不接受也罷,都不可自己尋死覓活。如此行徑,豈不愧對了你的父親,和幾年身陷樂營唾面自幹的隱忍。”

沈棲鳶不敢看他,眼眸顫抖著垂落,身子也似發顫。

她要如何說服自己,在自己眼中的一個孩子,強行地要了她,和她有了夫妻之實這種事,是可以被原諒的。

她要如何頂著這樣的良心譴責,繼續裝作若無其事地待在廣平伯府?

沈棲鳶承認,以死解脫是極端了些,但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。

現在,死也沒能死成,再看腳下一地淩亂的白綾,也失了先時的勇氣,想著方才失去意識前的窒息、憋悶、暈眩的感覺,沈棲鳶惶恐地將腳往回縮了一下。

僅僅一下,動作很輕。

時彧敏銳地捕捉到,這意味著她不會再求死了。

時彧彎腰拾起他扔下的佩劍,將劍柄塞入沈棲鳶的懷中。

冰涼的,梼杌兇獸凸起的紋理,硌著手心。

沈棲鳶猝不及防地垂下眸光。

時彧令她抓著劍柄,而他的手抓著劍刃,將開鋒的利刃架在了他的肩胛上,正貼著右側脖頸的皮膚。

沈棲鳶嚇得手心發抖,想撤劍,但劍鋒卻被時彧握著,她不敢用力。

這口削鐵如泥的寶劍,是時彧的家傳之物,時彧被陛下特許了劍履上殿,這口神兵他無論走哪兒都不忘了佩戴,它有吹毛斷發的鋒利,只要向時彧的頸部再靠近一點點,她毫不懷疑,時彧的皮肉會瞬間被割開,甚至割裂喉管,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。

現在,時彧竟然提著它,抵在自己的死穴上。

沈棲鳶的太陽穴狠狠抽搐了幾下,驚慌失色地看向時彧。

時彧手持劍刃,把劍鋒拈著,向自己的頸窩更偏一寸,劍刃在喉,他的臉上看不見半分恐懼和畏縮。

他平靜而深刻地凝視沈棲鳶:“沈氏。你可以有兩個選擇。”

什、什麽?

“今天晚上玉樹園裏發生的事情,是我強迫了你,你可以忿恨,也可以向我報仇,那麽你就一劍刺死我。我保證,你殺了我之後能安然無恙。”

沈棲鳶眼瞳震顫。

即便真如時彧所言,她殺了他也不必為此負責,可她能這麽做麽?

他是恩公伯爺的獨子,是為大業連奪十座城池,保一方邊境平安的功臣,她一個叛國罪臣之女,有何面目和權力,能向他下殺手?

時彧看穿了她的動搖和不忍。

他彎了下唇。

“沈棲鳶,你不想殺我?”

沈棲鳶哆嗦著嘴唇,沒有看他,也沒回應他的問題:“第二條呢?”

時彧篤定地望著她:“你也可以選擇,和我在一起。”

他還沒說完,她幾乎便應激,身體激烈地發抖,表示出強烈的抗拒。

時彧扔掉佩劍,將沈棲鳶再次扯進懷中,不許她再掙紮。

他低下頭,輕哼了一聲道:“沈棲鳶,實話同你講,我一開始挺討厭你的,因為你看我的眼神,總是在看一個小孩子,無論我怎麽向你證明,你都不信我是個真正的男人。就連我屢次三番激怒你,你都像個真正的姨娘那麽無微不至地關照我,絲毫沒有怨言。沈棲鳶,我討厭這一點。”

沈棲鳶蜷縮在他的懷中,絲毫不敢動,感覺有什麽開始威脅起了她的臀。

少年的呼吸,灼熱而急促。

“現在,你必須正視我,把我當男人看待,當成你自己的男人來看待。”

沈棲鳶像吞了一口黃連,簡直苦澀難言,事到如今,人已經是他的了,還由得著自己不把他當作大人麽。

時彧見她不再掙紮,他折下腰去,將她緩緩地抱起來,送上內寢的床榻。

沈棲鳶躺在榻上,見他將簾幔從金鉤內扯落,幔帳紛紛落下之後,他卻沒走,反倒鉆了進來。

沈棲鳶將身子往內側直扭,誰知,她扭多少,時彧便跟近多少。

你追我逐,時彧鍥而不舍,仿佛在戰場上圈畫著己方的疆域,寸土必爭,毫不拱手舍人。

在沈棲鳶已經縮到了墻角,避無可避之時,時彧終於不再咄咄逼人,伸臂將她拽了過來。

他的手掌抵住了她的胸口,柔和地輕按試探:“氣順過來了麽,還有沒有胸悶不適,喘不上氣的癥狀?”

沈棲鳶心裏泛起異樣的感覺。

她完全沒有準備好,在心裏扭轉完成時彧身份的轉變。

被他這樣溫柔切實地關懷著,她心裏有些慌亂。

“沒,沒了。”

時彧舒了口氣,將她圈在懷裏,親吻起她的臉頰來。

“那就好。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,不要胡思亂想,糾結我和我父親的事,好好睡一覺。我明日一早,讓府醫過來為你看看,如還有不適,你一定要及時告知。我方才替你施救時,好像用太大力了,怕你的肋骨會有些難以承受,明日起減少下地活動,讓府醫給你看過情況再說。他醫術精湛,值得信賴。”

沈棲鳶知道他在交代府中的事,因為營地裏出了事,他須及早趕赴京畿大營,會有一段時間不能回來。

她沒應。

時彧以為她還有顧慮。

的確,易地而處,如果他是沈棲鳶,也不會眨眼間端正心態,接受命運的這種安排。

隔著被褥,時彧橫過一條臂膀,輕輕拍在她的背上,如同安撫。

“等我回來,我們就正式行禮。”

沈棲鳶不說話,雙眼望向金色的簾攏承塵,神色平靜。

紗幔朦朦朧朧,透過一點銀燭的暈,在室內無風自動搖曳生花。

行禮……

他們那用得著行禮。

不過是個妾罷了。

從伯爺,到時彧,從來沒有變過。

沈棲鳶被那盞燈燙了眼睛,酸澀地閉上了雙眸,不再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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